2021年12月24日,我有幸被邀请担任主题演讲嘉宾,出席了在合肥举办的长三角数字创意产业发展大会。我的演讲主题为《元宇宙:数字创意产业的新机遇》。我以中国人自古以来的一种美好愿景——见字如面——作为演讲的主线意象。在本文中,我也将以此为主线。
美国传播领域的专家约翰·彼得斯曾言,媒介技术的演进历程,实为人类幻影、鬼魂或化身数量急剧攀升的历史。而这一现象的反面亦然。正因如此,我在此从媒介与传播的视角展开对化身的研究。
人类最初的交流方式为“直接传递”,那时传递者和信息始终相伴,故而最多只能容纳“雅典城邦”数百人的集会。随着文字的诞生,它标志着人类首次实现了“脱离身体”的传播(即远程传播),因此文字也成为了人类最早的“代表”。
“化身”这个词汇起源于梵文,意指神灵的显现。在印度教信仰里,众多神祇在人世间以众多形态呈现。2009年,一部票房大热的美国科幻电影《阿凡达》的英文名字正是如此,它让我们对“化身”一词在数字领域的含义有了深入了解。
美国科幻电影《阿凡达》中的插图文字,一旦失去了创作者的即时引导,便会变得单薄且充满风险。因此,柏拉图留下了被誉为史上最早的“媒介学论文”——他借助埃及国王之口,向文字的创造者托拉提出了对文字的质疑,指出文字失去了作者的控制,缺乏针对性(如同“乱交”),泄露了机密,无法实现互动,对人类自主记忆的形成并无益处。一句话,文字只是作者的一种替代,其传播效果远不及作者亲自参与对话。然而,文字所具备的强大传播效率是无可置疑的。它将我们的思想转化为具体可感的实体,使得作者得以审视、修订、传播乃至印刷,从而便于同侪间的研讨、辩论与评价。文字的传承依赖于文字本身,而印刷文字的诞生则催生了14世纪哥伦布对新大陆的发现、16世纪马丁·路德·金引发的宗教变革,以及17世纪欧洲的科学革命。这些事件正是引领人类社会从中世纪迈向现代社会的重要推动力(伊丽莎白·爱森斯坦)。
尽管时光荏苒,柏拉图在2500年前对“文字不及对话”的精辟论断依旧深刻影响着后世。文字虽然线性且单薄,拥有强大的力量,但终究不及面对面交流的效果。因此,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人们普遍怀有“见字如面”的愿望。然而,受限于媒介技术的带宽限制,这仅仅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19世纪30年代,电报问世,人类传播领域迎来了“传播”与“交通”的首次分野(詹姆斯·凯瑞所述)。这一变革意味着,传播信息不再受限于马车、轮船或火车的运输速度,信息可以以光速传递至接收者,其速度远超人类面对面交流的反应速度。然而,电报内容的简洁与单薄,似乎让“见字如面”的理想愈发遥不可及。
随后,我们迅速过渡至桌面电脑与互联网的时代,自20世纪80年代起,数字游戏中的角色形象相继以网球拍、宇宙飞船、吃豆人、第一人称视角的枪手以及三维立体形象等多种形态展现。尽管其逼真度、沉浸感以及互动性持续增强,然而始终未能达到满意的程度。直至2021年,“元宇宙”这一概念的出现——它似乎预示着,在此之前,我们还需借助键盘和鼠标来操控化身的行为,而如今,我们则能通过VR头盔身临其境地进入化身的世界,我们的现实动作直接转化为化身的虚拟动作,并且我们还能实现这一行为的远程实时传输。
随着信息与传播技术进步的显著成果不断涌现,如今我们距离实现“见字如面”的传播愿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接近。因此,众多虚拟形象(甚至包括已故多年的邓丽君)得以跨越时空的限制,栩栩如生地呈现于远程,带给人们一种既惊讶又神秘的体验,同时也引发了众多网友的留言,他们希望通过这项技术让逝去的亲人得以“复活”。实际上,有一家名叫智能化虚拟人的西方公司,其创始人最初的构想是重现他已故的一位挚友。如今,该公司的虚拟形象在全球范围内颇受欢迎,并取得了商业上的成功。我想提醒大家:远程参与所带来的优异效果往往是技术实力与用户想象力相互融合的产物。
目前,众多能够替代人类繁重与浮躁劳动的人工智能实体正在投入使用。这些实体或许不具备人类的形态,然而,它们确实极大地释放了人类的生产力和创造力,并且满足了众多消费者对于个性化的需求。然而,目前我们所观察到的虚拟人形形象仍存在诸多不足avatar是什么意思,比如在智能层面,大多数虚拟形象还仅能处理高度结构化的数据,或者按照程序员事先设定的脚本进行操作,这仍属于较为基础的人工智能水平;在交流效果方面,由于3D成像设备、后期制作开发等成本持续上升,建模的效率相对较低,虚拟形象的算法性能还有待进一步增强,尤其是实时面部表情捕捉与再现的精确度亟需提升。总的来说,当前所存在的虚拟形象只是人类的一种“代表”,而非具备自主行动能力的“主体”。
在公众视野中,某些企业对虚拟形象的表现进行了过度的夸大与渲染,这种表现极具戏剧性和误导性;比如,某些介绍视频并非连续拍摄,而是通过剪辑手法,让人误以为虚拟形象与真人互动自如且充满幽默;更有甚者,一些企业竟然使用真人来冒充虚拟形象与用户交流,以此制造让观众感到难以置信的错觉。长远看,这并不利于“虚拟化身”产业的发展。
我们坚信,在不久的将来,虚拟形象的数量将持续攀升,它们与人类的交流将带来实际的社会效应,这对我从事的传播学领域提出了新的挑战。比如,在“计算机中介传播”(CMC)之外,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以计算机(人工智能或化身)作为另一传播主体的形式”,即所谓的“人机传播”(HMC)。
人机传播领域的研究主流方法论,被称作“计算机作为社会行为主体”的范式。这种模式表明,不管计算机、人工智能还是虚拟形象是否为真实个体,使用者普遍倾向于将其当作真人来看待;基于这种认知,他们的行为可能会带来实际的社会影响,比如,即使某人清楚一个虚拟形象并非真人,却仍可能与之发展恋爱或婚姻关系,如日本某男子便曾与一个网络虚拟形象公开举行婚礼,这种情况引发了新的伦理和法律挑战。
2021年度万科颁发的杰出新人奖项得主为崔筱盼。此外,随着虚拟形象数量的增加,它们被赋予的性别、种族、职业以及行为特征avatar是什么意思,这些因素都会对指向真实人群的变量产生显著影响。在电子游戏领域,尤其是我们近期所见的虚拟角色,往往呈现出“长发、大眼、长腿、可爱迷人”的少女形象。据称,这种设计是在男性玩家和男性程序员的注视下形成的,它将男性的关注目光从特定群体转向了更广泛的公众,并进一步强化了这种视角。除此之外,近期涌现的虚拟形象,多数为女性,诸如“崔筱盼”、“邓丽君”、“华智冰”、“关小芳”、“AYAYI”以及“柳夜熙”等,她们的工作内容多与会计、歌手、女大学生、播音员、秘书、客服、直播主播等职业紧密相关。与此同时,那些从事专业服务类工作的虚拟形象,例如虚拟专家和医生,往往被设定为男性。这种现象无疑是对现实世界中女性职业种类和性别权力关系的模仿与加强。虚拟形象的出现亦可能引发身份盗窃的隐患。鉴于当前面部识别技术已普遍应用,一旦公民的面部数据未能得到妥善保护,便可能被不法分子用于虚拟形象的制作,从而生成高度逼真的假照片和视频,散布虚假信息,进而引发一系列严重问题。
我坚信,在未来的日子里,人类将不懈地追求“字如其人”的交流境界,不断拓展和丰富各种交流形式,同时,这些形式也将逐步接近这一理想(尽管我们永远无法完全达到这一目标)。然而,正如2500年前柏拉图对人类最早的化身文字——那个时代的创新媒体——所提出的批评那样,我们绝不应对新媒体抱有过分乐观的态度。因为它们就像一把双刃剑,在解决旧问题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挑战。至于所有的新媒体技术,它们究竟是问题的根源还是解决问题的途径,是机遇还是挑战,这一切最终都取决于我们人类如何巧妙地发挥其优势,规避其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