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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森和欣茹是高中同学、大学同学,研究生读的又是同一所学校。学校在纽约布鲁克林,是美国排名前三的艺术学校Pratt(普瑞特)。原计划8 月 24 日开学后,欣茹升研二,乔森念研一。
美国留学政策一波三折,欣茹一直在回国与否之间徘徊。乔森已经拿到了Pratt开的I-20 证明,正在办学生签证(F1)。他本打算 8 月 10 日到美国,但计划全被美国留学政策打乱。美国要求关闭中国驻休斯敦总领事馆后,美国驻成都总领馆也被关闭,他的签证申请流程被迫中断。
高中毕业后,乔森考上了美国中央密苏里大学,读了自己喜欢的平面设计,一待就是五年。
乔森从小爱画画,不爱数学,主科成绩差,不被看好,中学时代叛逆了一阵子。考试时,他不认真答题,光顾着画画。有人问他以后想学什么,他说“设计。”
乔森很适应美国的环境。在那里,他像“渴了很久突然得到一杯水”的人,学习生活更加宽松自由。考试没有标准答案,看重个人发展,讲话直来直去。
■ 乔森与雕塑作品 “ ”的合照 。
■ 乔森(右二)本科 上学时期被评 为中部密苏里新兴艺术家。
2018 年,从美国中央密苏里大学毕业后,乔森回国,先在北京实习了三个月,然后回到昆明——他的家乡,接触了各式各样的传统手工艺。
互联网大厂都用 AI 制作海报了,如果平面设计师还是一个素材拼接者的话,“慢慢将被取代”。乔森希望成为一个全原创者,“我会插画和雕塑,表达方式就更多元”。
他当年就想去纽约学雕塑,但因为各种原因,没成功。次年,终于拿到了纽约普瑞特艺术学校雕塑专业的录取通知书,2020年秋季开学。纯艺术专业对找工作没有实际的帮助,但这是他给自己选的“最好的一条路”。
没想到,新冠疫情改变了一切。在那之后,中美两国关系急转直下。留学,成了他的新难题。
他一直没有拿到学生签证。学校寄来了I-20 证明(I-20表是美国政府的官方表格,由获得认证的美国学校签发,准备入学就读的非移民学生必须持有此表方可申请F-1或M-1签证),他原计划去美国驻成都领事馆面签,但时间始终约不上。“加急和正常都约不到”,乔森说。
美国东部时间7月6日,美国移民与海关执法局(ICE) 宣布,申请2020年秋季入学的国际新生,如果仅通过网课学习,将无法获得签证;已在美境内的学生,除非转至线下授课的学校,否则也必须离境。
7 月 10 日,美国移民局政策公布的第四天,乔森收到了一封Pratt 校长的公开信。“来信表达了美国目前的政策与学校的办学理念是截然相反的,传达了强烈的反抗态度”。这封信令乔森感到欣慰,“至少学校在帮我们发声”。
■ 乔森(左上一)在国内上 Pratt网课。
7 月 22 日 左右,Pratt经过几轮会议,确定除了线下课程外,也提供全网络课程。
理论可以在网上学,但制作这部分怎么办呢?“学校没有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设计专业的文稿通过网络发送还凑活,但雕塑没办法。“其一,雕塑涉及材料和制作,没有完备的工作室,很难达到上课的水准;其二,小型雕塑的材质和大小,没办法通过图片的形式传达。”
签证申请,乔森是按成都领事馆的要求提供资料的。美国要求关闭中国驻休斯敦总领事馆后,美国驻成都总领馆也关闭,这直接中断了乔森的签证申请流程。如果要继续申请签证,他得重新走一遍流程,“不可能在今年之内办好了”。
不确定的未来终于确定了。乔森今年去不了美国,他选择延期到 2021 年 8 月上学。
乔森去中央密苏里的同一年,欣茹也到了加州读书,学的是会计。但她其实更想学艺术,和爸妈商量后,她大三时转学与乔森做起了同学。毕业后,她直接考入纽约Pratt艺术学校读研。
3 月美国疫情暴发时,她以为等一等就好了。
她住在离学校步行 5 分钟的一所公寓里。三居室的房间,她住客厅,每个月 1450 美元(约等于1 万人民币)的房费。主卧的室友因疫情没回来,房间一直空着。
■ 在公寓三个月后,第一次出门。
她一直待在公寓里。“美国隔离比较奇怪,要出去的人一定会出去,不管怎么跟他打招呼;害怕的一群,一步都不会走远,比如我。”
■ 在公寓自制烤鱼。
除了到楼下的超市买蔬果,欣茹哪里也不去。她的脑袋不自觉地闪现着“亚裔戴口罩被打”的新闻画面。“如果我出门,半路杀出一个人,突然把我的口罩扯掉怎么办?”
这让她产生了“花着很高的房租在蹲监狱”的感觉。
她整个人变得颓废起来,“不想做任何事”,对外界感到恐慌。感染的人数一直在增长,生活没有规律,一天之中,饿了或馋了就吃,“体重也跟着增长”。
放暑假之前,欣茹一直关在公寓里上网课。网课上久了,与人隔离的时间太长,她闷得慌。她开始刷惊悚悬疑片。其中有一部叫《暗网》,讲的是电脑页面被黑客入侵后,年轻人被随机绑票,卷入杀人游戏的故事。看完片子后,“不用电脑时,我就把镜头贴得死死的”。
她希望去线下接触人美国留学政策,而不是活在纯网络上。
她喜欢待在学校做设计,效率比在家里高。如果有问题,还可以当面问教授,不用发邮件,也不用单独约线上时间。
Pratt 校园有很多猫咪,“可以随便撸”。研究生一个系一层楼,欣茹在四楼,空气和景观都不错。上课的地方是用隔间分成的工作室。休息区有沙发,累了可以躺着睡觉。工作室旁就有打印的地方,连 3D打印也能预约,比在家里方便。
到了期中和期末,设计系有一个评审。学生将作品贴到楼道的墙上,不同时间段,随机组队的教授会来点评作品,其他学院感兴趣的同学也会来交流。
周末,欣茹便和室友约着去曼哈顿。不管是大都会博物馆、当代 MOMA,还是私人博物馆,只要展出有意思,欣茹都去参加。她还喜欢去参加品牌的样板发布会和服装拍卖会,“纽约的服装艺术很前沿”。
上网课后,学校取消了全系期中和期末的“挂墙”评审。临近期末,只有系主任一个人旁听网课,给学生一些反馈,“交流变窄了”。
7 月 6 日一早,欣茹准备买 8 月 15 日的机票。再过几天, 等攒齐了办健康卡所需的“小飞机”(带飞机标识的国际健康码),她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回国。
当天,看到美国移民局的消息时美国留学政策,欣茹傻了。条款是这么规定的:下学期在美国境内的国际学生,必须选一门线下课;如果全选网课的话,学生签证将作废,在美国的留学生可能面临驱逐。
“如果学校全上网课,那我一定得离开这个国家,肯定要变卖、打包所有的东西回去。房子也不能续签了”。
欣茹所在的设计学院目前采取的是混合上课的制度。条款一出,欣茹一时不知是去是留。
7 月 12 日,特朗普政府耐不住各个大学的反对声,松动了政策。修改后的规则变为:身在美国境内的国际留学生,不能全部选择上网课;身在美国境外的国际留学生,可以在当地选择上网课;没有回美国返校,但仍上网课的学生,学生身份仍然有效,只需要在SEVIS(留学生和访问学者信息系统)中保持激活状态。
不过,谁也不知道政策会不会再变。加州两个学校最多的地方——圣地亚哥和洛杉矶,已声明在秋季学期全部采取线上授课的方式。
■ Pratt校园风景。
Pratt 有 1900 多名国际学生,其所在的纽约州采取混合教学制。学校希望在美国的留学生到工作室上课,还在美国境外的留学生尽早回去。“学校没办法控制移民局的走向,只能根据留学政策,争取适合我们的方案。”
若留在美国,“最坏的情况是不得不去学校上课”,线下上课增大了传染的风险,她不确定学校能否做好防范,照顾每个学生的安全。欣茹一学期五门课,有三门专业课是很难在网上学习的,但她也期望学院的教授们想到更好的办法。
虽然持有五年签证,欣茹可以待到 2023 年,但政策一出,她感觉“只要离开美国,一切好像都得重新开始”。还有8个月,研究生就毕业,学校的政策不确定前,欣茹不敢冒险回国。她担心即使正常上课,也可能因为不符合美国的留学生政策而拿不到毕业证。
她暂停了买机票。
欣茹原计划是念完研究生,申请工作签证,试一试应聘当助教,至少工作一年。“我倾向自由的氛围。我想在美国当老师,是因为这边的教学体制,它不会卡得那么死。但现在我不打算留在美国,这个国家因为特朗普失控了。
“我的职业安全感很低。即使毕业后,我申请了工作签证,找到了工作,或者我辛辛苦苦争取到了本就应该得到的权利,但可能因为国家政策的一个调整,瞬间我得变卖所有东西,立马回国,损失还得自己承担。我感觉很不踏实。”
7 月下旬,特朗普政府向世界卫生组织提交了“退会”通知,不过要等到 2021 年 7 月 21 日才生效。“如果真成了的话,2021 年之后美国就放飞自我了,这个国家的危险系数将飙升”,欣茹的不安全感增加了。
“如果特朗普再当总统,我是绝不会在这个国家待下去的”,欣茹说,“今年的美国对移民,包括外来人口、有色人种的敌视增加。”
■ 走在校园里,仰望天空。
“我对美国的现状感到绝望。明明社会、科技和文化很发达,这么简单的事反而做不好呢?上半年的经历让我觉得,虽然在这边留了几年学,但我并没有真正地了解美国大部分人的想法。”
“现在死亡率那么高,他还强行让大家复工,强行外出,最近才松口说戴口罩也可以,我真的无法理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只希望每天能够太太平平地度过,但只要特朗普在一天,这个愿望就不可能实现。”
下学期的课全部选了线上授课后,欣茹最后决定 8 月底回国,明年春天再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比较心酸的是一年五万美金的学费,网课和线下课是一样的”。
离开美国前的日子,她忙得不可开交,搬家、打包行李、找室友、完成期末考试,但花精力最多的还是买机票。美国飞国内的航班极少,哪怕订上了也有被取消的风险,价格还很贵。她努力地规划行程,打算从纽约飞韩国再转机回昆明。
乔森和欣茹,这个夏天,也许会见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