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去了趟常州,实话实说,常州人的生活,简直让我超级羡慕。
【引子】
常州那碗放有猪油跟葱花的一碗阳春面,当我从上海虹桥站踏上回家的出租车时,那股热气跟香味仍旧萦绕在脑海深处。窗外,是上海璀璨夺目却寒气逼人的夜晚景象,每一扇亮着灯的居所,都仿佛一个不停歇的处理器,透出焦灼与倦怠。
我身旁的丈夫陈凯,自坐上汽车以来便一言不发,始终专注于用手机回应工作群组的讯息,亮光投射在他的面容上,那方曾让我深信无与伦比英俊的脸庞,此刻仅余被数据指标与业绩压力磨砺出的呆滞神情。
“儿子睡了吗?”我开口,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洞。
是的,我母亲刚才用微信告诉我,九点钟就休息了,今天没有咳嗽,他一边说一边快速地敲打键盘,头都没有抬一下。
没有咳嗽,这个信息让我内心受到触动,荡漾起层层感受。儿子童童已经持续半个多月被过敏性咳嗽困扰,医生认为需要更换环境进行休养,因此我以这个为借口,带他前往常州,去投靠在那里安家的表妹芳芳。
这次去常州的旅程,仿佛一把钥匙,开启了我一直不敢面对的潘多拉魔盒。
芳芳家位于青果巷旁边的一个老旧社区,住处面积不大,不过打理得十分整洁明亮。下午四点半,她先生便结束了工作回到家里,手里拎着刚从菜市场买来的活蹦乱跳的虾。五点钟,芳芳也赶到了家,随手脱掉脚上的高跟鞋,穿上厨房用的围裙,紧接着厨房区域就传来了各种厨具碰撞的声音。到了六点,全家围坐在餐桌旁用饭,客厅的电视正播放着本地的新闻报道,内容涉及有哪家孩子参加了什么特长培训,还有哪个公园的桂花已经绽放。
没有没完没了的工作,没有沉重的房贷让人难以呼吸,没有地铁里拥挤不堪的人群,他们脸上,有一种我许久不见的,名为“放松状态”的神情。
重抵上海次日,我伫立于逾两千平米居所的露台之上,俯瞰楼下车流不息,初次对自己耗费十年心血的营生,萌生莫大困惑。我标榜的“上流日子”,实则是被一连串数字束缚的囚笼。每月五万的按揭负担,每年二十万的私立教育开销,加之夫妻二人日渐后移的发际以及体检单上屡增的警示符号。
那个晚上,陈凯又一直忙到半夜时分。我为他留了一盏灯,还温了一碗汤。他到家的时候,我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常州地图。
他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怎么还不睡?”
我抬头望向他,见到他眼中显露的倦意,郑重其事地表达:“陈凯,我们……要处置上海的房产,迁往常州定居,你看这样可好?”
那一刻,空气似乎停滞了。他脸上原本的倦容立刻消失,换上了一副更为复杂的神情,包含着惊讶,透着离奇,还夹杂着一丝我无法理解的……失落。
【第一章:风暴的起点】
林薇,你清楚现在是什么时间吗,陈凯没有回应我的询问,他取下了自己的大衣,胡乱地扔在了沙发上,这正是他心绪不宁时的典型表现,他连续工作了一个额外的班次,感觉思维几乎要崩溃了,所以请你不要拿这种事情来戏弄我
我并非戏言,起身后将那张图纸摊开在矮桌上,用手指着其中一片青色区域,那里便是芳芳住所,紧邻着游乐园,房价仅是我们的十分之一。我们能够换得更为宽敞的居所,并且还能节省下相当可观的资金。童童的咳喘,迁居到那个地方三天便痊愈了。那里的空气与环境,都胜过此处。
我的说话速度非常快,好似一个急于兜售商品的推销员,将自认为的各种长处全都列举了出来,并且觉得这些足以令人信服。
陈凯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他来到饮水器那里,为自己接了一杯凉水,迅速喝干,杯子猛烈地摔在台面上,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百分之一?林薇,你思维是不是被镇江那碗清汤面给弄混乱了?我们的任务如何处置?我近期刚被单位提拔为负责人,你的方案也处在重要阶段。倘若我们离开,所有努力都将白费,你明白吗?
职业随时能够更换,收入亦可持续获取,然而身体和愉悦感又怎样呢?我提升了嗓门,积压已久的愤懑与不安终于寻得宣泄途径,询问道,你多少时候未曾与童童共进晚餐了?我们二人又有多久未曾静谧地相对而坐,倾心交谈了?每日醒来便直面业绩指标,入夜便萦绕着房屋贷款,这般生活,你难道不感到疲惫吗?
疲惫吗?人人都会感到疲倦。陈凯的脸颊变得红扑扑的,他走上前来,指向窗外那流光溢彩的夜色,那片繁华的都市景象,那是上海啊!我们究竟耗费了多少光阴,才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难道你已将刚离开校园时蜗居在狭小空间里的情景抛诸脑后了吗?又或者,你忘记为了筹集购房的首付款,我们两人曾连续多少时间以方便面果腹?如今你却说要离开?林薇,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自私?”这两个词让我猛地一哆嗦,眼睛顿时就红了。我努力克制着,眼泪没让它们掉下来,我为了这个家,整日忙个不停,两头跑,既要管好工作,又要照顾好家里,我怎么会自私呢?陈凯,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在乎过我是不是太累,是不是真的高兴吗?
他的嘴唇轻微颤动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种寂静,比任何剧烈的口角都更加令人心碎。
成年人情绪的失控,并非大声哭泣,而是猛然间归于寂静。如同设备过度使用,熔断了安全装置,周遭环境立刻沉寂无声。
我望着他,这个与我相伴十年的伴侣,心头涌起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我们彼此之间,并非仅仅隔着一张小桌,而是横亘着一条难以跨越的巨大距离。这条距离的实质,被称作“现实”。
你感觉累了,应该早点休息了。他转过身去朝卧室的方向走,他的身影透露出拒绝和倦意。这件事情,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门悄无声息地合拢,也切断了彼此交流的途径。我独自伫立在空荡荡的起居室中,窗外的喧嚣仿佛在嘲弄我。我拼搏了整整十年,获取了这座城市的一席之地,却牺牲了全部的生活质量。
那个晚上,我难以入眠。陈凯那句“你太自私了”总在耳边响起。的确,我可能有些自私。我常常想起一种没有被数字控制的日子,那种能闻到花香,听到鸟鸣,悠然吃顿晚餐的日子。然而,这种想法在陈凯眼中,却像是背弃了我们曾经付出的所有。
【第二章:看不见的裂痕】
那次争吵之后,我和陈凯之间开始了一场漫长的冷战。
我们同处一个屋檐,却似两个不熟的门客。他每天早早出门,很晚才回来,我则负责照顾孩子,整理家务。我们会在餐桌上谈论孩子的学业,会在临行时彼此叮嘱带好门闩,仅限于此。往昔的亲密无间和知无不言,全都不见了踪影。
他不再告知我工作方面的困扰与成就,我也无心再探询。我们的沟通,变得单调,仅限于回应“嗯”、“行”、“明白了”。
某次,我赠予他一件崭新的衣裳,将其抚平妥帖地安放在床铺一侧。他晚间归来,并未瞧上一眼,仍旧套上了那件陈旧的。我内心感到十分压抑,却连一个字也吐露不出来。某些话语一旦宣之于口,便成永诀,而另一些话,却永远难以启齿。
周末,我领着童童去了公园。观察别人家都是父母陪伴孩子,到处充满欢声笑语,可我这边,只有一个不知疲倦跑动的小孩,还有一片难以填补的空缺。童童忽然跑过来,拽着我的手,扬起小脸询问:“妈妈,爸爸为什么总是不参与我们玩耍?”
我喉咙一紧,便蹲下身,抚着他的脑袋,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我唯有强颜欢笑,说道:“父亲事务繁多,需挣钱为童童购置玩具呢。”
童童含糊地应了一声,接着补充道,他其实并不需要玩具,他真正渴求的是爸爸的陪伴。
那个时刻,我险些在孩子眼前失声痛哭。我转过身去,假装在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使劲揉了揉眼睛。我一直认为,我已经给了孩子最优越的物质环境,国际学校,各种高级的兴趣课程,却忽略了孩子最渴求的,其实是父母的悉心陪伴。
这场冷战的第一个大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
那个日子上海暴雨倾盆,我驾车前往接童童放学。道路异常拥堵,原本半小时的行程,耗费了一个半小时。见到童童时,他站在校门口已经等得脸色煞白。
回到家里,我手忙脚乱地为他熬制姜汤,帮他更换衣物,他却突然开始发高烧。我测量了他的体温,是三十九度二。我顿时慌了神,马上拨通了陈凯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是KTV的音乐声。
“喂,老婆,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酒意。
陈凯,童童体温很高,已经达到三十九度以上,我们必须要马上去医院,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哽咽。
什么?那么高吗?你先让他服用些退热药剂,我这边……实在走不了,正招待一位关键客户呢。
那家伙?那家伙难道比你的孩子还要金贵?我再也忍不住了,对着话筒大声嚷嚷,陈凯,你究竟有没有良心!你儿子正发着高烧,你还在外面厮混玩乐!
电话那头停顿了片刻,接着传来陈凯语气同样焦躁的回应:我刚才正忙于招待客人呢!你可否少些胡搅蛮缠?你先坐出租车去医疗场所,我处理完手头事情立刻赶往现场!
“嘟嘟嘟……”
他挂了电话。
我紧握着那部毫无温度的智能手机,一时呆立不动,感觉全身的劲都被掏走了。外面,雨点儿使劲儿拍打着窗户,仿佛在为我的悲伤落泪。
我望着床上脸颊滚烫、神志不清的儿子,倍感心痛。突然意识到,我们这个家,已经出了问题。不仅是童童的身体,我和陈凯之间,那道裂痕,也变得深不可测。
我没有再拨通他的电话号码,而是平心静气地找出退热药物,让童童服用了,接着用温水为他擦拭身体,随后整理好随身物品,招来一辆出租车,抱着孩子,一个人走进了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
出发前往医疗机构的途中,我向芳芳传递了一条信息内容为:已经做出决断,决定解除婚姻关系。
【第三章:回忆的碎片】
医院过道中,药水气息与阴冷空气交织,让人感到憋闷。童童安卧病榻接受点滴,面色发白,气息平稳。我守在他旁边,紧握着他凉飕飕的小手,已经通宵未睡。
深夜三点,陈凯才抵达那里。他身上残留着酒味,头发十分杂乱,望见我时,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歉意。
“怎么样了?”他放轻了脚步,声音沙哑。
我没瞧他,光顾着看输液管里一粒一粒往下坠的药水,语气很淡地说:医生讲,是病毒性感冒引发的急性喉炎,要是再迟来片刻,或许会喘不过气来。
陈凯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移步至病床,弯腰探了探童童的额头,手臂在空中悬停了片刻,显露出几分茫然。
抱歉,那个委托人地位非常关键,牵涉到企业未来半年的一个核心工程……
“别说了。”我打断他,“陈凯,我们谈谈吧。”
他停住了,好像没想到我会说得这么安稳。用最安稳的言辞表达最激烈的心绪,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我们分开吧。”当我吐出这四个字,感觉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东西死死抓住,痛得透不过气。
陈凯突然抬起了头,眼中流露出极大的惊讶。“你刚才说什么?林薇,你这是在胡言乱语吗?”
我神志清楚,此刻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理智,我看着他,这种日子实在难以忍受,我厌倦了,不希望我的儿子在缺乏父爱的环境中成长,我也不愿自己的人生只剩下账单和漫长的守候。
仅仅因为昨晚我没有立刻到达那里?我已经表达了歉意!你真的这么在意吗?他声音放低了些,但内心的愤怒却十分明显。
不是单纯因为昨晚,我摇摇头,眼眶又有些湿润,是接连不断的许多个夜晚,是你错过的每一次家长会议,是童童生病时你总在忙工作,是我们之间除了金钱和孩子,再也找不到共同话题,陈凯,你还记得我们刚到上海的那段日子吗
在情绪最饱满的时候,我切入了回忆。
十多年前,我和陈凯,两个初入社会的青年,扛着两个包裹,伫立在上海火车站的南边场地。当时的我们,眼里闪烁着希望,心中燃烧着激情。我们挤在住着七八个人的合租房里,吃着五元钱的蛋炒菜,却能谈通宵的憧憬。
他说:“薇薇,等我,我一定让你在上海住上最好的房子。”
我说:“阿凯,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那个时期,我们最显著的愉悦,在于周末前往无需付费的园林散步,又或是在领到薪水后,尽情享用一家高级的快餐店。他总是把鸡腿递给我,而自己只吃鸡翅。我若染上风寒,他会跑遍大半个市区,只为寻来我所偏爱的那份汤品。
我们的爱情,是在一间间出租屋里生根发芽的,贫穷,却坚韧。
他为了攒够购房的首付款,白天外出从事三份不同的工作,我则在夜晚从事家庭教师的工作,我们俩如同两只辛勤的工蜂,一点一滴地积累着属于彼此的家园,当领到房产证明的那日常州国际学校,我们在空旷的毛坯空间里,紧紧相拥,激动得泪流不止。
我们以为,有了房子,就有了家,好日子就要开始了。
我们全都遗忘了,那座建筑不过是钢筋水泥的框架,真正的归属,必须依靠温情和岁月来营造。
你遗忘了,你的记忆变得模糊了,你只惦记着必须为你打造最华贵的居所,却忽略了当初我强调过,有你的地方才算是真正的家。
陈凯伫立不动,宛若石像。医院过道刺眼的亮光映照在他面部,我初次在他那总是充满信心的面容上,察觉到困惑与哀伤。
“我并非遗忘……”他费劲地吐字,嗓音仿佛遭砂纸粗磨,“我仅仅……仅仅渴求能为你与孩子营造安稳日子。我忧虑,我忧虑我们再度陷入往昔那种窘迫光景。”
“可是现在的生活,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我反问他。
他答不上来。
我们之间的安静,被童童的呓语打断。他扭动身体,低声呼唤着:“父亲……父亲……”
陈凯的身体突然一颤,他立刻奔向床铺,紧紧抓住孩子的手,眼眶马上就泛起了红润。这位在生意场上呼风唤雨、样样精通的汉子,此时此刻,终究放下了所有的防备,显现出内心最脆弱的一面。
我望着他的背影,内心百感交集。我们其实都没有过失,我们只是,在前行途中,渐渐迷失了方向。
【第四章:第三人称的独白】
陈凯关上病房的门,轻轻地走了出去。
走廊末端的窗子敞开着,凌晨四时的寒气涌了进来,使他在酒精和通宵的影响下有些昏沉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他从怀中掏出烟盒,手颤得非常明显,费了好一阵子才点燃。
他并非对林薇毫无感情留学之路,也并非对这个家漠不关心。实际上,他所有行为,都是为了这个家考虑。
他清楚记得林薇怀宝宝期间,身体反应很大,经常恶心,没什么胃口,特别渴望尝一尝家乡的酸菜鱼。他走遍了上海市区,却没能找到一家餐馆能做出相似的风味。于是,他鼓起勇气联系了母亲,询问制作方法,随后在狭小的出租屋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尝试着为她烹饪。当她吃得满脸幸福时,他感到那份喜悦,甚至超过了完成价值百万的项目所带来的满足感。
童童降生那一刻,他紧拥着那个温软的婴儿,初次领悟到责任意味着什么。他暗下决心,定要给这个幼小生命提供人世间最优越的条件。
他于是加倍努力,成为单位里最常熬夜的人,也成了宴席上最能海量的人,职位逐渐攀升,从基层员工,到主管,直至担任当前职务,他为林薇购置了新车,为家人买了更宽敞的居所,为童童选报了顶尖的私立教育机构。
他以为,这就是爱。这就是一个男人对家庭的担当。
他倾注了全部的时光与心力在职业上,他猜想林薇能领会。他以为那些客观的统计,那些储蓄账户里的数字,就是他无言的表示。
直到今晚,林薇说出“离婚”那两个字。
如同巨石压顶,猛烈冲击着他的内心。他突然意识到,似乎犯下了某种过失。
他回想起林薇动身去常州之前,他们曾因琐事口角。他大声责备了她,指责她变得越来越难以沟通。她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打包了行囊。他那时只感到烦躁,如今回想,她当时该是何等失落。
他回想起林vette的衣橱,里面陈列着不少雅致的裙装,然而她最常穿的是便于活动的T恤和牛仔裤,需去接孩子,也需去菜场。
他回想起她常说的话,以前是“阿凯,你猜我今天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如今变成了“童童的作业需要你帮忙”。她的生活,从两个人组成,变成了一个家庭,而他的生活,却好像只剩下工作。
烟蒂烫到了手指,他猛地回过神来。
他取出了自己的移动电话,联系簿之中,那位“关键人物”的联络方式依然位于首位。他稍作踌躇,指尖滑动,打开了网络浏览器界面。
搜索栏中,呈现着他方才隐秘检索过的信息,包括,儿童急性喉炎可能造成的损害,长期咳嗽对于儿童肺部功能的不良作用,以及上海与常州两地空气质量的比较情况。
一条条冰冷的结果,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
他总以为自己在为这个家挡风遮雨,没想到,最大的风雨,其实是他自己造成的。他以“为你着想”为借口,夺走了妻子和孩子最宝贵的相处时光。
手机屏幕里,突然弹出一则新闻,标题叫做《中年男性的垮掉,源于妻子的缄默》。
他点进去,看着里面的文字,感觉每一个字都在说自己。
他熄灭了香烟,然后折返回去往病房里面走。林薇趴在床沿上已经睡熟了,眉头仍然皱着,眼角还残留着泪迹。他取下自己的大衣,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凝视着沉睡的家人,内心形成了一个决断。这个决断,或许会令他失去当前所拥有的一切,但他清楚,倘若迟疑不决,失去的将是他的整个天地。
他取出了通讯工具,不再浏览工作相关的信息群组,而是开启了一款求职类的应用软件,将工作区域,从“上海”,调整为了“苏州、杭州、常州”等城市。
他想,或许,现在改变,还来得及。
【第五章:一碗馄饨的温度】
童童出院后,我和陈凯之间的坚冰,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他不再轻视我建议的调整,虽然没有正面回应,但他恢复了固定时间离开的习惯。偶尔会自行操刀,烹制几道他擅长的佳肴。尽管口感……难以形容,不过见他在灶台前忙作一团,我内心最坚硬的部分,渐渐变得温和。
一个周六的清晨,我睁开眼,发现陈凯已经离开了。我心中猛地一沉,猜想他又去单位忙工作了。来到居室,忽然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陈凯在厨房里,用我那条粉红色的围裙系在腰间,他正忙着包馄饨。他手法相当生疏,不是包出的馄饨馅料过多导致面皮撑破,就是面皮弄破了馅料会流出来。他手边的矮碗里,已经积了不少包失败的馄饨。
“你……”我靠在门框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转过头望见我,显得略带羞涩地抿嘴一笑,脸颊上留有少许面粉痕迹,"你已苏醒?我的举动扰你了?"
“没有。”我摇摇头,“你怎么想起包馄饨了?”
童童前天不是表达过想吃馄饨的愿望吗。他低着头,仍旧在处理手中的面皮。从前,他的母亲经常亲手为他包馄饨。她说,家庭成员,应当和睦地聚在一块,共享一碗滚烫的馄饨。
我的心,被这句话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向前走去,拿起一张馄饨皮,接着用勺子取了一些馅料,手指轻轻一合,一个规整的元宝馄饨便制作完成了。
你这样不妥,我同时做示范,并说明,你看,应该这样做,此处需要收拢一下口……
他学着我的样子,虽然依旧笨拙,但总算包出了一个像样的。
光线透过厨房的玻璃门射入,落在我们身上,感觉十分舒适。我们彼此没有交流,各自低头忙碌着,一个在收拾东西,一个在准备食物。周围弥漫着面粉和肉馅混合的独特味道。
那个时刻,我好像穿越到了从前,在那么一个面积不大的租住空间里,我们共同想象过日后的模样。
馄饨已经烹制完成,每人分得一碗。童童吃得浑身冒汗,口中含混不清地嘟囔:“父亲包的这馄饨,味道太美妙了!”
陈凯凝视着儿子,眸子里闪烁着光芒。那是他很久未曾显露的,由衷的欢欣。他抬起头望向我,恰巧对上我的视线。我们彼此会心一笑,先前所有的隔膜与不满,似乎都在这碗热乎乎的馄饨中,渐渐消散了。
吃完饭,陈凯从书房拿出一沓资料,放在我面前。
“这是我最近看的一些机会。”他说。
我往下扫视,首份资料来自常州的新能源企业,是关于技术主管的职位招募,后面附有苏州、杭州部分企业的相关内容。
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那个日子在医疗场所,我思绪万千。他注视着我,目光十分专注。你所说的确实如此,我们一路前行,却忽略了最初启程的动机。我把获取财富当作了终点,却忘记了它仅是过程。我遗忘了,我努力拼搏的根本原因,是为了让你和宝贝过上美好生活,而不是让你们面对一个空无一人的居所。
“所以……”
因此,让我们一同审视吧。他将文件移到我手边,提出不必局限于常州,不妨广泛考察,寻觅一个双方都心仪且利于未来发展的城市。对于上海的房产,我们既可以选择出售,也可以考虑暂时出租。我们无需仓促定论,应当共同商议,可以吗?
“好吗?”这三个字,他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一丝恳求。
我的眼泪,终究没能忍住,滑落了。这次流下,并非源于不甘,而是出于内心的触动。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我拼尽全力去推的那扇门,其实并未锁着,只是他留在门里常州国际学校,不肯为我开启。此刻,他却自己走了出来。
我点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好。”
【第六章:告别与新生】
做出决定,比想象中要快。
我和陈凯耗费了一个月光阴,共同考察了数座城市的职业前景、文化设施以及居住开销。最后,我们还是决定定居常州。这并非仅仅因为芳芳在那边,更是由于那座城市规模适中,既有江南的柔美韵味,又兼具新兴产业的蓬勃生机,正好契合我们的事业追求和生活夙愿。
陈凯迅速收到了那家新能源企业的录用通知,报酬比在上海时减少了三成,他对此并不在意,认为能够换取每天下午六点下班,以及周末两天休息,非常值得。
我的工作移交过程十分顺畅。离职当天,上司约我进行交流,话语里透露出不舍,询问我是否觅得了更佳的机遇。我回应道:的确,我将去追寻更理想的人生。
最大的阻力,来自双方的父母。
我母亲在电话中哭泣着表示,你们在上海过得不错,为何突然离开?童童的学籍问题如何解决?你们将来年老后怎么办?那里毕竟是上海。
陈凯的家人立刻赶到了我家,客厅中,他父亲用力拍打茶几,声音非常响亮,"这太不像话了,根本就是胡来!陈家的后代,绝对不能去那些偏僻的地方!"
陈凯没有与他们争执,他把我拉到近前,平静地对两位长辈说,爸,妈,早些时候,他以为成功,就是要在上海拥有车子房子,找到体面的职业,但现在,他明白成功,是看到妻子的面容带着喜悦,是儿子能够健康快乐地成长,是每晚都能回到家中,与他们共进晚餐。
我们并非要离开上海,而是决定采用更契合自身需求的生活模式。财富永远无法积累到极致,然而家人的相伴时光,一旦流逝,便再也无法挽回。
他的一番话,让两位老人陷入了沉默。
离开之际,老母亲攥着我的手,眼眶泛红,将一张储值凭证塞进我掌心,对我说,她明白,这些年来我承受了许多不易,阿凯那小伙子,本性不坏,只是过于固执,嘱咐我们今后要相互扶持,幸福美满。
我把卡推了回去,“妈,我们不委屈。我们只是想换个活法。”
搬家的那天,是个晴天。
我们未聘请专业搬家服务,仅整理了部分承载特殊回忆的物品。包括一本页数颇多的相册,童童幼年时期创作的第一幅图画,以及陈凯初次为我烹制酸菜鱼时所使用的那个陶瓷锅具。
当最后一个木箱被推进车厢,我朝那个我们耗费了半生心血,同样禁锢了半生光阴的居所投去一瞥。灿烂的日光穿过宽阔的玻璃门,在地面洒落明明暗暗的影子,周遭的一切都仿佛笼罩在幻境之中。
“在看什么?”陈凯从身后抱住我。
“在跟过去告别。”我靠在他怀里,轻声说。
“那我们,跟未来问个好吧。”他笑着,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车辆发动,慢慢开出我们居住了十年的那个豪华社区。我从反光镜中注视着那座逐渐退去的素色楼阁,一点也没有不舍。
我明白,我们告别的,只是一个称作“房子”的场所。而我们即将投入的,是一个名为“家”的明天。
【第七章:生活的本来面目】
我们购置的常州新居,位于京杭大运河畔的一个社区里。房屋拥有三间卧室和两个起居室,还附带一个宽阔的露台。这个露台正好朝着运河的方向,每天都能观赏到各式船只从容地穿行而过。
芳芳替我们联系了童童就读的学校,那是一所普通的公立小学,从家步行过去只需十分钟路程。由于脱离了国际学校的竞争和压力,童童变得格外快乐,并且很快结识了一帮能在巷子里尽情奔跑的伙伴。
陈凯目前的工作十分繁忙,不过已经不会再有持续到深夜的会议和必须参加的社交活动了。每天黄昏时分六点钟,我都能在厨房清晰地捕捉到他推门进来的动静,紧接着便传来他声音洪亮的报备之语,表明自己已经到家了。
我歇了半年,而后与芳芳在青果巷开办了一家微型的书屋。这书屋面积不大,经营状况也仅能算平平,不过我每日能和心仪的书籍相处,和风趣的访客攀谈,精神上感到十分满足,心境也格外平和。
生活,终于慢了下来。
我们获得了闲暇,在周末的清晨,沿着水道信马由缰;我们积蓄了活力,在日暮的灶台前,探索一道新式菜肴;我们培养了心境,在静谧的夜晚,相伴欣赏一部经典影片。
某个夜晚,我与陈凯在阳台品茗,感受着晚风轻拂,空气中弥漫着运河带来的湿润气息。眺望远方,常州柔和的灯光闪烁,不同于上海的耀眼,却让人倍感宁静。
“后悔吗?”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然后握住了我的手,表示他曾经以为,需要把整个世界都奉献给我,但在那一刻,他领悟到,我和童童,已经构成了他整个世界的全部意义。
我笑了,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透露说,他偶会思量,倘若那个夜晚,他未曾前往医院,抑或即便到了那里,双方依旧激烈口角,此刻的情形将会怎样?
不存在假设,我低声回应,人生并非影视作品,无法重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彼此都心甘情愿地为对方,做出让步。
确实,人生并非都有唯一解法,有人偏爱都市的喧嚣与可能,有人沉醉乡野的宁静与闲适,并无所谓哪个更优,重要的是,能否寻得适合自身及亲人安然的步调。
过去我们总以为,快乐在于不断积累,渴望更多的钱财,更宽敞的居所,更高的职位。如今才明白,幸福其实需要不断舍弃。要剔除那些非分之想,摆脱没用的应酬,摆脱那些让我们难以承受的重担,这样才能看清生活的真实状态。
此刻,书房方向传来童童的欢笑声,他正通过视频设备与爷爷奶奶交谈。老一辈已经认可了我们的决定,他们时常惦记着孙子,偶尔会问起“常州这个地方挺理想的,下次咱们也过去体验几天”。
陈凯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电者是同僚,双方就某个技术层面的议题进行沟通。他移步到一旁接听,谈吐流畅,显得颇为从容,然而面容上,已经寻不到往昔的忧愁与倦怠。
我凝视着周遭景象,河面船只穿梭,远方灯火点点,家中欢声笑语,爱人相伴左右,内心感到无比平和。
我最终实现了所向往的那种日子。这并非由于身处常州,而是因为我重新获得了去爱以及感受爱的本领,重新懂得了如何体会快乐。
我拿起手机,给那篇只写了一半的微头条,续上了结尾:
在常州短暂逗留一番后,坦白讲,当地民众的生活状态,着实令我无比向往。不过眼下,我已不再对他人产生羡慕之情。因为领悟到,名副其实的满足感,并非存在于其他地方,而是蕴藏于你决心调整,并付诸行动的每一个此刻。
女伴们,倘若生存令你感到疲惫,切莫强撑。稍作停顿,倾听内心的声音。也许,美满仅在于一个方向上的调整。你们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