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网络上一篇由历史研究机构撰写的《明清时代“闭关锁国”现象再研究》引起了广泛关注,讨论的焦点在于该文提出了一种“全新见解”:“闭关锁国”并非中国历史固有术语,也不是西方对中国的传统看法,而是近代中日语言融合形成的历史称谓,并非对明清朝对外策略的真实反映。
文章摘要提及,西方殖民势力步步紧逼,明清统治者遂从军事、经济、文化等多个维度,推行以“自主限关”为核心的约束性策略。这种策略虽未完全阻碍明清时期对外贸易的拓展,也未中断中西文化的交流与借鉴,却引发了消极防御和轻视西方先进科技的后果,客观上为近代中国被动挨打的局面埋下了隐患。
也就是说我们常批评的所谓“闭关锁国”其实也有正面作用,这种看法倒是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精神相符。至于明朝清朝为何要这样做,以及这种政策最终产生了哪些后果,网上已有众多专家进行了深入分析,有兴趣的人可以自行查阅相关资料。
军武菌真正要表达的是,闭关锁国并非中国独有状况,受中国文化熏陶的日本,历史上也实施过闭关锁国,坚持保守政策。1603年,德川家康确立了幕府的统治,他的后代为了隔绝外来干扰,同样采取了闭关锁国的措施,持续了200多年,直到1853年佩里黑船到来才终止。
黑船事件
然而相同实行封闭政策,中日两国在被迫对外开放后,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有人认为日本得益于“明治维新”,这话没错,但中国也曾尝试改革,成效却并不显著。
这方面缘由相当复杂,明治维新开始之前,“兰学”的兴盛促使日本实现了重大转变,这让该国原本与西方的落后局面得到显著改善,是众多因素中极为关键的一项,现在就由军武菌来跟各位探讨这个话题。
什么是兰学?
“兰学”这一概念,源自18世纪下半叶,日本人借助荷兰文,开始了解西方近代的科学与技术,并吸收其思想内容。
想到日本开始接触西方,很多人会首先想到1853年美国海军准将佩里的黑船强行进入日本港口,迫使该国开放贸易港口这件事。但实际上,在日本真正接触到西方文明的时间,要比黑船事件早很多年。
葡萄牙人是日本人最早遇到的欧洲人,1543年,几艘原计划前往中国经商的葡萄牙商船在海上遭遇了风暴,由于当时航海技术比较落后,水手们几乎没有应对海上风暴的能力,于是只能束手无策,闭眼求神,结果这群人不知不觉被带到了日本九州岛。当时葡萄牙人的船只装载了大批火器,日本史籍因此将此事称作“铁炮传来记”事件。
葡萄牙人到达日本
“铁炮传来记”事件可以视为日本接触西方文明的契机。此后,西方的技术和观念逐渐传入日本,使原本安于现状的日本人大为震惊。过去日本人社交圈里主要是朝鲜人、中国人和蒙古人,如今多了一个欧洲朋友,他们忽然意识到世界上存在其他肤色的人种,并非只有黄色。
织田信长是日本战国时代杰出人物之一,他在城防建设上大量购入西洋火器,并凭借这些武器战胜了武田信玄的骑兵部队。织田信长从中获益后,转而倡导开展对外贸易,同时批准葡萄牙传教士在日本布道。1549年,葡萄牙传教士抵达日本,开始传播天主教。当时日本民众从未见过欧洲人,对天主的概念也一无所知,却对上帝表现出极大兴趣,争相加入教会。
局势日渐平稳,信奉天主教的人数持续攀升,日本国内政策风向也随之改变,由原先的包容不同信仰转向逐步限制天主教的发展。恰逢1637年,九州岛原半岛及天草岛的民众,因遭遇自然灾害加之领主强征租税,与天主教徒联手发动了大规模反抗运动。
岛原起义
叛乱迅速被平息了,不过岛原之乱让德川幕府认定外来信仰会成为其政权的重大隐患,因此在日本宽永十六年也就是1639年,幕府下达了终极的闭关政策,这项禁令包含三项核心条款:首先限制日本人跨国活动,其次禁止葡萄牙人登陆日本,最关键的是第三条,即禁止继续传播天主教,这才是日本实施锁国的根本动机。
这里要提一下,实施封闭政策并不代表彻底与外界隔绝,日本推行禁令期间,依然留有长崎一个港口对外通商,中国和荷兰的船只得以往来交易。长期与中国、荷兰的商贸往来,便为“兰学”的兴盛提供了土壤。
为什么是兰学而不是别的国家?
为何源自同一片大陆,葡萄牙人不得入境,荷兰人却获准在日本经商呢?这种区别对待实在欠妥。
这并非日本人存在偏见,实际源于荷兰与葡萄牙的宗教差异,葡萄牙民众信仰天主教,荷兰人则信奉新教,但凡对宗教历史稍有涉猎的人,都能明白天主教和新教之间的不同。
然而这些细节无关紧要,日本人也无法分辨新教与天主教的差异,更关键的是荷兰人极其注重实际,他们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赚钱,至于宣扬上帝的教诲?那能值多少钱呢?荷兰在对外拓展时,只管商业往来,从不布道,幕府方面觉得这样很合适,只要他们不进行宗教传播,其他要求都可以满足,结果荷兰便成为日本政府允许进行贸易的唯一西洋国家。
长崎出岛,是幕府锁国时期日本唯一的对外通商口岸
民间贸易往来日益密切,幕府对日本人接触外国人的管控逐步放宽,1720年德川幕府第八代统治者德川吉宗废除相关禁令,鼓励学习荷兰文,吸收西洋科技知识,特别是在医疗技术领域。
1771年,日本兰学的重要人物杉田玄白经由荷兰人前野良泽,见识了荷兰语版的《塔菲尔解剖学》。为了核实书中记载,他亲自携带书籍前往刑场,对照死刑犯的遗体进行查验。查验结果显示,书中的描述与人体构造完全吻合。杉田玄白因此深受震撼,当即认为西方医学非常神奇,决定将这部著作翻译成日文,以便让更多人能够学习其中的知识。
立即行动,杉田玄白与前野良泽合作,历经三年时间,成功完成了荷兰语和日语的混合翻译工作,即《解体新书》。该书在日本享有极高声誉,不仅象征着日本对西方医学知识的学习迈上了新台阶,还激发了当时日本向西方学习的广泛热潮。此后,众多以传播西方学术理念为宗旨的私人学校纷纷在日本建立,这些学校被称作“兰学塾”。这些私人教育机构多由兰家学者设立,兼具教学场所与医疗点功能日本幕府时代,设立者多重身份,既是医师,也是文人,又是授业者,他们同时施行诊疗行为,也开展知识传授活动。
1786年,日本有位学者名叫大枫玄泽,他在江户创办了一所叫做“芝兰堂”的兰学学校,这家学校专门教荷兰语和西洋医学,是第一个把日本老式私塾变成新式学堂的地方。1788年,芝兰堂编写的《兰学阶梯》教材,在日本非常出名。19世纪初,日本主要城市里,兰学塾这类传授西方知识的学校已十分普遍,它们形成了一种新的教育潮流,在江户时代的传统学塾中获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到了19世纪中期,日本兰学的研究范围不再局限于医学,还延伸到了物理学、化学、天文学以及生物学等多个自然科学分支,成为江户时代最具影响力的学术流派。受兰学影响,研习英语、法语、德语的人数持续增加,兰学慢慢演变为洋学,期间涌现众多掌握近代科技专长的人,这些人后来成为幕末维新期间推动社会变革的核心力量。
江户时代整体来看,民众对西方文化抱有浓厚兴趣,同时幕府也持续关注欧美各国的最新情况,例如幕府规定荷兰商馆每年提交一份《荷兰风说书》,该书成为江户幕府掌握国际动态的关键资源,之后它经由不同途径传播至民间,为西方知识的学习提供了丰富的文献支持。
《解体新书》
所谓“兰学”,带给日本人的不只是西方科学知识,还涵盖了诸多西方近代的先进理念,正因具备这个根基,日本在后来的明治维新中得以飞速发展,成为近代亚洲独一档未遭殖民统治的国家。
为什么同时期的中国没有产生“兰学”?
日本江户时代大致相当于中国的明末清朝时期,了解这段历史的人清楚,中国和日本在此期间有很多共同点。
清朝虽然也实施海禁政策,不过终究在广州设立通商口岸,并且接纳其他西方国家的商人前来交易;在对待天主教方面,其态度也比日本更为和缓,例如康熙时期,曾因中国信徒是否该祭拜祖先及孔子引发争议,康熙帝震怒之下仅将部分不尊重中华传统的传教士逐出,并未彻底镇压日本幕府时代,从道理上讲,我们的处境远比日本优越,那么为何当时我们没有出现“兰学”之类的学术潮流呢?
广州一口通商
有人或许会质疑,中国为何缺乏学术氛围,徐光启、李之藻、李天经等人确实翻译过西方著作,康熙皇帝对天文、数学等西方科学也展现出浓厚兴趣,其热情远非幕府将军可比。然而这些仅是少数上层人士的个别行为,纵观整个社会,清朝对西学的冷淡态度,与日本形成了鲜明对比。
由徐光启等人编写的欧洲天文学知识书籍《崇祯历书》,其中还参与了李之藻、李天经、汤若望等人的工作,这部作品系统整理了当时传入中国的西方天文学内容
这一点从两国政府对待翻译人员的态度就可以很清楚看出来。
日本幕府与荷兰进行贸易往来时,负责沟通的译者,大多由日本官方选定并委派,实际上他们属于政府体系内的正式职员,在民众心目中享有崇高声望。
他们的职业并非仅限于口译工作,经常还需将西方书籍进行转换,介绍西方知识。根据相关资料,在1744年至1852年期间,日本总计有117位学者从事翻译西方文献的工作,他们翻译了超过五百卷的西方原著,对于日本学习西方文化领域产生了极为关键的影响。
审视我们这边的情况,通常涉及外语时会首先寻求传教士的帮助,例如乾隆皇帝面对难以理解的外国文书时,会指派官员寻找能够使用汉语的外国人进行沟通。翻译工作基本上都是由外国商人自行承担费用聘请人员完成,实际上我们的翻译人员如同普通雇员,长期处于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几乎没有额外的时间和精力去翻译书籍,更不用说传播学术知识了。
马戈尔尼来华时,既是使者也是翻译
深入探究,便会察觉其根本缘由,在于科举制度盛行时期,西方科学技术不被重视,按照当时人们的叫法,就是视为“雕虫小技”。
什么有用?什么没用?
军武菌上学时,经常阅读课外读物,却总被老师训斥要专注学业,不要沉迷于无关紧要的东西,因此他长期认为,考试分数至关重要,而其他活动则毫无意义,如今看来,这种观念很可能也是当时许多人的普遍想法。
隋唐年间,日本派遣众多僧侣与学者至中国研习,但有两项事物未被他们采纳,其一为宦官,其二为科举制度,宦官之术过于怪异,且施行后存活几率甚低,故未予学习,然科举制度为何未被引进呢?
日本天皇历来没有长期执掌过实际权力,日本多数官职实行世袭罔替,这与我国西周时期的制度类似,一个人的身份地位主要取决于其父辈的身份留学之路,若父辈为幕府将军,那么其子嗣将来也会继承这一职位,若父辈从事农业,那么其子嗣也会继续务农。因此,日本的政治权力始终被少数贵族所垄断,普通民众,乃至知识分子,想要进入仕途,实现治国安邦的理想,终其一生都缺乏机会。
日本贵族统治
由于阅读与官职没有关联,日本因而涌现众多不仰仗皇室的知识分子,这些人转而钻研西方的实用科学与技艺。相比之下,我国徐光启或康熙皇帝热衷于西方科技,主要源于其个人兴趣。
我们的知识分子在做什么呢?他们埋首于书本之中,那么阅读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通过考试谋求官职,因此成千上万的读书人既不从事体力劳动,也不了解农作物,每天早上醒来就只做一件事——背诵书篇,白天背诵,晚上继续背诵,黑发渐渐被熬成了白发,他们整天都在思索如何猜测考题。这跟不少中国孩子学外语的情形相似,他们每天记语法记单词练听力,可真遇到外国人时却一个词也讲不出来,因为他们忽略了外语的根本目的是沟通。
多年寒窗终得功名,官袍加身成为既得者,他行事说话就会顾虑重重,唯恐影响仕途,那还能直言朝廷弊端,自然只会拣皇帝喜好的说,这就是唐太宗为何言“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
因此到了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时,道光皇帝还在询问英吉利位于何处,与俄罗斯相距多远,以及是否经由旱路可通向新疆,这就是中国近代屡次改革却屡遭失败,而日本明治维新却能够一次性成功的根本原因。
被科举毒害的范进
不可否认,科举制度具备其正面效应,然而历史现象往往充满玄妙,换个观察视角,可能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看法。
自我封闭同样适用这个观点。从军事武器菌的角度分析,自我封闭或许本身没有问题,毕竟对于外来殖民、渗透、敌对这类力量,毫无疑问需要将它们挡在境外。
但是,一个强大的民族绝对不是一个盲目排外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