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范嘉来
近期，一部根据同名网络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女婿》热播英语作文，成为舆论焦点。
有趣的是，大部分争议与电视剧本身无关——不少观众对演员的演技和电视剧的拍摄给予了积极评价。轻松幽默的剧情，以及郭麒麟和宋轶在大众中的良好人气，使其成为春节期间最受关注的电视剧。争议更多的是围绕原著小说中的性别问题，以及电视剧对这些问题的改编和处理。
网络作家“愤怒的香蕉”的《上门女婿》写于十几年前，是一部连载成绩不错的男性向文学作品，讲述男主角宁毅穿越到古代，成为身份卑微的“上门女婿”，如何凭借商业头脑和才华张开金手指，治国理家，平定天下的故事。
《醉虚》电视剧改编，是在小说创作十年后开始的。前不久，关于《醉虚》的网络文章突然火爆，成为社交媒体热议话题。饰演“龙门子虚”的关云鹏更是收获了数十万粉丝，成为网络红人。扮猪吃虎，吃软饭……从当洗脚水到走上人生巅峰，这样的《醉虚》你喜欢看吗？
网上流传的“女婿”式短视频
男性读者为何青睐“女婿文学”
“坠许”的本义是“嫁入女家的女婿”，指男子结婚后落户女方家庭。在这种有悖于传统伦理道德的特殊婚姻制度下，婚配的特点就是以妻子为中心。因此，在古代，身为坠许的男子在女方家庭中地位较低，受欺负是常有的事。
十年前，作为“最虚文学”的创始人，愤怒的香蕉开始在网上连载《最虚》，一度荣登男频月票榜第一名。虽然读者口碑不错，但在网络作家、大咖频频涌现的那年，《最虚》只在小圈子里火了一把，并未突破圈层，进入大众的视野。2017年《胡润原创文学IP价值榜》中，《最虚》排名第77位，属于中游水平。
有趣的是，小说完成十年后，随着抖音、快手等短视频的兴起，“醉虚”文学也风起云涌，甚至成为民间热议话题。社交网站上，以“醉虚”为主题的短视频层出不穷：这些短视频总是以懦弱的女婿遭到女方家人冷遇，莫名其妙被老婆打耳光，甚至婆婆让女儿立刻解除婚约，嫁给别人为开头。
女婿受辱之后，风云突变，无数黑衣人跪在路边小77论坛文学欣赏，高呼“少爷欢迎你”之类的口号，男主角顿悟“御龙真功”和“太乙玄针”，钱财名利双收，妻子岳母只能跪地哭泣，求他回心转意。
此类视频往往以男主嘴角上扬、“邪魅一笑”作为结尾。这些情节类似的视频到底有多火？虎扑论坛上，系列短片的男主关云鹏凭借这些短片，成为虎扑影视圈“最受欢迎新生代演员”。
在年轻人聚集的哔哩哔哩，热情的网友们整理出了类似故事的视频，总共有近50个不同版本。关云鹏时而化身“修罗”“战神”，时而化身“龙王”“虎将”“药神”，视频最高播放量突破2000万，播放量突破百万的视频也不胜枚举。关云鹏入驻哔哩哔哩不久，就凭借这些短视频收获了90多万粉丝。有网友甚至将“醉虚文”概括为三要素：打耳光、端洗脚水、无性婚姻。“无洗脚水，无醉虚”成为“醉虚文学”的标签。
“女婿”被打耳光
B站关于“歪嘴战神”关云鹏的视频
为什么“女婿”这个地位如此低微，却让那么多男性读者为之痴迷，“女婿文学”有了“男频”属性？其实是出于一种“反转”和“扮猪吃虎”的心态。同类小说的剧情大致是：前期女方家族势力越大，后期越惨。之前对男主的侮辱，最后都会遭到男主的报复。读者从书中得到的是前期极度的羞辱和后期极度打脸的快感。
北京大学网络文学研究员季云飞对澎湃新闻表示，任何文学现象的火爆，一定都击中了一代人内心最深处的焦虑和渴望。《醉虚》的火爆，不仅仅因为《醉虚》这部小说，更多的是时代的体现。中年男性的情感需求，除了外在的事业成功，还包括来自家庭的肯定。《醉虚》的火爆，就体现了这一现象。
“‘醉虚’文学的出现，为新型社会关系的建构提供了可能。”季云飞认为，在女权主义的语境中，中年男性是男权社会的受益者，但也可能深受压迫，因为男权社会的前提是男人对家庭负有责任。“如果他因为不能赚钱，觉得自己人生没有前途，整个家庭都比较处于底层，这对他来说是最令人沮丧的部分。”“醉虚”意味着一种新型的选择，男性也可以退一步，逃离既定的家庭分工，这对未来的社会家庭关系将产生很大的影响。
山东大学文学院副研究员肖映萱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女性向网络小说中的“虐”，对应着男性向网络小说中的“快感”。虐文的一个常见套路是：“女主遇到渣男，渣男很花心，甚至出轨，但女主默默付出，一心一意为之，这是千百年来根植于性别秩序中的情感结构，是传统女性建立自我价值感的方式。”随着剧情的推进，女主会对男主产生幻灭感，而男主随后恍然大悟，开始追求女主，并遭到女主的虐。这是女性向网络小说中最经典的快感点。
近年来，两性的情感模式和快感机制正在趋同，女性向网络小说还以主人公不断升级闯关为主要内容，男性向网络小说也出现“默默付出—心灰意冷—对方追求你”这样的剧情。
演员关云鹏接受采访谈对女婿的感受
“男酷剧”与“女权剧”：《女婿》引发的性别争议
单从文本来看，《醉旭文学》与其他男性向文学并无二致，《醉旭》的性别争议，更多源自作者的“愤怒的香蕉”。
在接受采访时，“愤怒的香蕉”公开表示，《女婿》不需要女性读者和女性观众，“剧集本身最大的考量就是原著粉，然后原著粉主要还是男性。”
不久前，网络作家“齐英俊”发文自曝在男网作家聚会上遭嘘，涉嫌性骚扰。“愤怒的香蕉”回应称，“齐英俊”的指控有扩大指控甚至炒作流量的嫌疑，希望齐英俊列出骚扰者具体姓名，不要将范围辐射到所有男网作家。微博上的这一争议逐渐蔓延至整个网络作家圈，不少网作家甚至发文自证清白。“愤怒的香蕉”在发博回应此事后也宣布退出微博。
他发文说，很多原本安安静静坐在家里的“男作者”乃至“男人”，被评论区几千条评论羞辱，遭受了不应有的灾难，而他的职责就是为他们发声，证明他们的清白。
网络作家“齐英俊”微博
Angry 对《七位帅哥》的回应
《女婿》的性别争议由此而起。由于原著的男性向，以及作者的说法，不少人以为电视剧会以男性观众、男性视角为主。然而改编后的剧情却出乎意料：面对“女子留在家中照顾丈夫孩子，恪守伦理道德”的指责，宁弈反驳道：“女子难道不能出去独立创业吗？”原著中，宁弈的七个妻子也消失了，她们实行一夫一妻制，宁弈留在家中协助苏檀儿经营店铺。
剧中甚至还有一段关于“男德学院”的桥段，就像是小说情节照进现实：所有不守规矩的女婿都要去男德学院学习怎样做贤惠、孝顺、节俭。在男德学院，他们不仅要上理论课洗脑，还要上各种烹饪、缝纫、育儿等课程。甚至还有“把老婆的情人当兄弟”这样的言论。
这样的改编引发了原著粉丝的不满，不少读者抱怨“宁弈不再是那个虎背熊腰、玫瑰花香的男人”。原著与电视剧的差异，也进一步引发了网络争议。纪云飞表示，《女婿》引发的争议是好事，双方需要多一点耐心去理解对方的观点，多一点包容不同的观点，不管是什么观点，都不能走极端，否则必然会引起另一群体的反感。
《女婿》制片人刘文阳告诉澎湃新闻，观众对剧情的很多解读都超出了他们的预期。“我们一直立志要按照普世的价值观去改编这部剧，就是真善美、公平正义，而不是从男强女弱、女弱男强的角度去改编。我们的重点是：怎么才能把这部剧拍得更好？”
“《女婿》的出现，以及男女话语权的分化，证明了普通观众还是可以在这种题材的电视剧中找到快乐，可以减少男女之间的分化，弥合鸿沟。如果改编成一部片面关注某一性别的电视剧，可能会加剧这种矛盾。”
一方面，类似的争议反映出网络文学IP改编成影视剧所面临的挑战。网络文学门类繁多，多元化现象日趋明显，不少网络文学创作十分小众，某一题材的网络文学热度可能只符合特定的受众群体，而非适合所有读者的审美。改编成影视剧，意味着“破圈”接受更多受众和普世价值观的考验。如何在改编中保留原著特色，不失粉丝，并接受不理解原著价值体系的新观众，是改编者面临的难题。
《香蕉》的原著创作于男性向文学盛行的十年前，是写给男性观众看的，符合当时的创作价值观，很难用今天的标准去衡量。电视剧《最须》在春节档播出，主打“合家欢”，原著中明显男性向的部分不得不改编。可以说，围绕《最须》的争议，与原著和电视剧改编本身关系不大，更多的是作者言论和小说题材衍生的话题。这也反映出一个问题：网络文学行业默认的潜规则，就是区分“男性向”和“女性向”文学，是否有必要针对不同的受众创作性别特征明显的作品？
什么都可以当“女婿”
是否需要区分“男性频率”和“女性频率”？
近年来，网络文学创作的“去性别化”愈发明显：现象级作品《诡秘之主》以克苏鲁神话为背景，虽为男性向小说，但其写作几乎与后宫、帅哥没关系，更注重价值观和体系架构，拥有大量女性粉丝，女性粉丝甚至成为粉丝社区运营的主力军。
在这两年风靡一时的《全职高手》中，男主叶修连一段爱情线都没有。作者蝶兰公开表示：男主没有官方CP（配对），他唯一的CP就是“荣耀”。整部小说都围绕着叶修在荣耀中的升级展开，几乎没有任何感情渲染。也成为了一部全民追捧的作品，被改编成动漫、电影。虽然也被归类为“男频”，但内部调查数据显示，女性粉丝数量甚至超过男性粉丝。
十年前风靡的种马文学、农耕文学如今已几乎销声匿迹，这一趋势在“男权”文学中更为明显，而在更看重感情线的女性主义文学中，以情节和结构推动故事发展、淡化感情段落的趋势也在增加。网络文学行业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已经走出了男读《后宫》、女读《总裁》的陈词滥调，更加注重故事和内容创作本身。
这也让我们重新思考网络文学中男女频率的划分。作为网络文学的基本分类方法，“男性频率”和“女性频率”的划分，似乎形成了天然的对立。无论是网络文学还是其他文学创作，真正优秀的内容创作是受到所有读者的喜爱，而不仅仅是单一性别的读者。比如《红楼梦》中贾宝玉的爱情，并不影响女性读者的爱情，也不会有人把《红楼梦》当成后宫文学。而《简爱》中简和罗切斯特的爱情，固然可以算作“傻傻的甜蜜遇见高富帅”，但也得到了男性读者的普遍认可。“当我们的灵魂穿过坟墓，来到上帝面前时，我们是平等的”这声震耳欲聋的呐喊，不仅是对女性读者说的，更是对全人类的问候。
网络文学一直被认为是“类型文学”，但这种情况在当今时代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用男性和女性来区分创作，就是把自己置于取悦者和奉承者的位置上。在网络文学质量不断提高的今天小77论坛文学欣赏，或许我们可以用不同的态度来看待这样的标签。
文学源于人心，“醉虚文学”的出现与时代的现状和现实需求有关。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商业机构借用热门题材，不断制作粗制滥造、雷同的作品，以获取流量。这样的行为是否会进一步碎片化文学，埋没网络文学产生优秀作品的可能性？同时，“醉虚文学”撕裂的男女话语体系的失衡与矛盾，也带给我们更深层次的反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