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尼在上海读书期间，上海学生在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ISA）中取得首次胜利的消息方才传开。紧接着，耶鲁大学的蔡美儿在《虎妈战歌》里揭露了所谓的“中国式教育”的强硬手段，同时英国广播公司推出纪录片《我们的孩子能否胜任？》，记录了中英两国教育理念的交锋，这些事件不断激化人们对于中外基础教育的讨论。

靠笔杆子谋生的朱贲兰也打算记下自己的所见所感。从莱尼的故事开始，她走遍了沪上、京华、皖地、豫域的学校与家庭，寻访师生和教育界人士，她想要探究的是：我国的教育究竟培养出什么样的年轻人，西洋国度又能否借此有所借鉴？

朱贲兰的作品《小战士：一个美国男孩、一所中国学校和一场全球竞赛》在美国发行已经过去一年了。美国家长们对孩子教育的担忧，再加上中美之间的较量，使得这本书引起了美国各大主流媒体的广泛报道。今年十月，朱贲兰刚在美国完成一系列事务，紧接着在上海接受了媒体采访，随后便立刻动身前往美国和印度，准备开展新一轮的宣讲活动。

选择中国教育

莱尼。本文图片除标注外均由受访者提供

二零一零年，朱贲兰和她的丈夫领着十八个月大的儿子莱尼前往中国，许多美国友人得知此事，大多会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他们觉得美国经济尚未从金融风暴中复苏过来起步网校，而中国则已发展成全球增长最快的市场，并且极有可能在几年之后超越美国，成为世界头号经济体。

没过多久，莱尼就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龄。周围的外国朋友们大多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了国际学校，但朱贲兰夫妇却另有打算。莱尼之前就读的双语托儿所经常更换老师，而国际学校的学费又高得离谱。相比之下，自家附近那所非常出名的公立幼儿园，费用上要划算许多。

经济条件并非决定性因素。朱贲兰了解到国内学校在规范学生行为方面有独到之处，期待儿子在那里能培养出自律的好习惯和端正的学习风气。她先生同样希望孩子自幼就能接触两种语言的学习环境。说到底，朱贲兰本人生长在美国华人家庭，而她丈夫先后在四大洲完成学业和职业发展，其中就包含在中国乡村担任“和平队”成员的经历。

当前，双语教育在美国日益流行，不少知名人士如亚马逊创始人贝索斯、脸书创始人扎克伯格以及美国“第一女儿”伊万卡·特朗普都让自己的孩子学习中文。另外，《南华早报》在2018年10月的一篇报道中提到，近年来美国各地出现了许多“沉浸式中文学校”。与此同时，许多来自不同种族和社会背景的美国家长也开始聘请中文教师作为保姆来帮助子女学习这门语言。

伊万卡之女阿拉贝拉（中）因会讲汉语，在中国网络走红。视觉中国 图

上海教育也成为了国际关注焦点。2009年，上海初次参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关于十五岁学生阅读、数学、科学能力评估的PISA项目，结果位列全球首位。2012年，上海再次取得领先。相比之下，美国表现远逊于前十名，成绩长期处于普通水平。测试手段和评估数据存在不少质疑，不过诸如“上海取得的顶尖表现让教育工作者感到震惊”、“各个国家是否都该借鉴上海的数学教育方式”这类说法，却频频出现在全球新闻报道中。

对朱贲兰而言，这并非一次纯粹的观察活动。将莱尼送入离家近的知名公立幼儿园，是他们当时认为最妥当的方案，她和丈夫为此付出了诸多努力才得以成功。时至今日，她依然对莱尼所受的教育整体感到满意，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他的数学能力早已超越了许多美国同龄孩子。

朱贲兰对中国的教育方式很了解。她的父母早年从中国来到美国，在著名的私立大学获得了博士学位，之后在休斯顿郊外结婚安家。朱贲兰在这样的移民家庭中长大，童年过得并不愉快。她不喜欢父母强迫她练习钢琴，也不愿意去上周日的辅导班，虽然她很聪明，但内心更渴望学习跳舞。

她在斯坦福大学获得了工学领域的学历，随后前往哥伦比亚大学进修传播学。“大约在25岁那年，我就不再听从（父母）的指导了，”她表示。她曾经参加过GMAT考试，联络了引荐人，意图申请哈佛商学院的MBA课程，但最终没能说服自己付诸实践。

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和父亲交流，原因是父亲总爱写长信，里面罗列许多理由，想说服她去读法学院或者商学院，她后来回忆说，如果当初她也像丈夫那样加入“和平队”，父亲肯定会问她，她的前辈们费尽心力离开中国，她为何又独自选择回去。

朱贲兰与莱尼。

朱贲兰选择不效仿父母对儿子施加的压力，而是让他利用周末时间参与棒球和足球活动。她同时指出，儿子在海外求学期间承受着不少困难：莱尼需要兼顾英语和中文两个语言环境的学习与生活，作为华人在当地始终感到有些格格不入，这些经历是她自己小时候从未遇到过的。

她依然看重父母给予她的教导。她在书籍的后记里提到，虽然她对他们的方式并非完全赞同，可是他们让她明白了勤奋的意义，以及“任何目标都能实现的信念”，他们为子女付出的心血和投入，也让她感到非常敬佩。

不管怎样，她家对下一代读书的看重还是照旧了。莱尼从公立幼儿园毕业之后，朱贲兰夫妇又把他送进上海的一所私立学校念书，那儿的课程仍以传统方式为主，外国的孩子也不算多。

“我是个容易心神不宁的人，”朱贲兰表示，“有读者反映，他们读我的作品，仿佛我的不安情绪跃然于字里行间。正因如此种情绪，我才乐于发出疑问，也促使我进行创作。”

困惑与观察

关于《小战士》的各类宣传几乎无一例外都会提及“鸡蛋的故事”，因此到现在仍时常有人向莱尼询问：“你是否喜爱鸡蛋？”

朱贲兰接触中国基础教育的开端，有个这样的故事。莱尼以前特别抗拒吃鸡蛋，可是在那所入学条件苛刻的知名幼儿园，刚过一天，他就跟母亲讲，老师连续四次往他嘴里硬塞鸡蛋，头三次，他都哭着给吐出来了，直到第四次，他总算把鸡蛋吞了下去。

这位美国籍的母亲十分震惊，她联系了老师商议，向老师说明美国人不会强迫孩子吃他们不喜欢的食物，而是会向孩子说明鸡蛋对骨骼和眼睛有好处，以此鼓励孩子主动愿意吃鸡蛋。

“这种方法能成功吗？”老师问。

她不得不承认：“呃……不是一直能成功吧。”

老师微微颔首，十分自然地表示：“莱尼应当吃鸡蛋，我们觉得鸡蛋富含营养，每个孩子都该食用。”

某日放学后，老师告知她莱尼可以吃鸡蛋了，实现这一目标的过程十分艰难，但最终成功了。

莱尼在家中，不论煎蛋、炒蛋或是煎蛋卷，都不肯食用，唯有在哄劝欺骗之下，才勉强拿起沾满蛋液的可丽饼。幼儿园的老师是如何使莱尼吃下鸡蛋的美国公立高中排名，这一点让她感到十分困惑。

现在莱尼可以吃鸡蛋了么？朱贲兰微笑着回答，是的可以吃，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朱贲兰与两个儿子。

朱贲兰在中国学校经历了很多相似的文化碰撞。家长们，多数是母亲，在微信群里总是非常积极。老师询问家长是否备有“龟兔赛跑”的演出服装，马上就有一批家长迅速回应：“有呢！老师，您太劳累了！”“我这里有龟兔赛跑的服装！”“我立刻就去置办！老师，您真棒！”“我还存有青蛙、金鱼和蝌蚪的服装！”

朱贲兰得知消息后十分着急，唯恐自己显得不够踊跃，连忙追加表示：“我们立刻动手处理！”

部分矛盾引发了道德难题。虽然规章制度明确禁止教师接受馈赠，然而她通过其他家长了解到，个别幼师私下里会收取家长赠送的所谓“安全”物品，例如洋酒、高档护手霜，以及面额为一万元的礼品凭证。

一位教师单独向她反映，莱尼上课时精神不集中，学竖笛效果不佳，教师表示可以在课后辅导他。这是不是在提示家长需要额外支付费用？通过另一位家长的提醒，她发现，这位教师每次组织孩子们排练时，都不像其他教师那样以身高为依据排序，也不把表现最出色的孩子放在最前面。这可能说明，这位教师是在用某种难以明确的标准对孩子们进行排列。

她与丈夫最终选择不接受老师的“额外辅导”。她发现，这位老师开始忽视莱尼，当另一个调皮的学生找不到演出鞋时，还让莱尼取下自己的鞋子给那个学生穿。她感到非常生气，立刻去找这位老师理论，老师这才停止这种行为。

部分冲击源于中美文化不同,部分冲击来自少数人的个别举动。深入调查后,朱贲兰意识到中国教育存在诸多层面。

朱贲兰走访的一所乡村学校。

在另一家普通得多的幼儿园里，她看见老师怎样让小朋友们一个样：要端坐着，要直行，还要画成相同的雨点。有老师跟她讲，班里孩子实在太多，不能任由他们，得对他们“管教”才行。即便如此，她还是注意到孩子们在用小动作透露心意，比如用手指做枪状，或者发出古怪的声响。

她在两位上海学生身上发现了迥异的教育观念，阿曼达立志进入美国高校，无法忍受国内学校的束缚，偏爱研读尼采等西方哲学家著作；达西自幼是优秀少先队员和共青团员，年纪轻轻便成为入党积极分子，因而获得了国内一流大学的面试资格。

她后来跟从在上海认识的推拿师傅前往安徽，她留守在家的儿子军军已经彻底失去信心，在中考还有一百天的时候更愿意玩手机游戏而不愿读书，她的父母忙于上班、自身学识有限，对于管教孩子感到办法不多。她与河南的两个中学女同学，因中考分数相差百余点，从此人生轨迹大相径庭，一人顺利升入高中，相信未来可步入大学，另一人则历经几份低收入职业，最终选择成为按摩师。

朱贲兰作为记录者看待这些情况时说，她渴求笔下文字公正均衡，不愿偏袒任何一方或鼓吹特定主张。这需要从多元视角发问，力求弄清个人或现象的来龙去脉，尤其要把握东方西方思想模式的不同之处。在本书的采访对象里，最终只有十之五左右的人被纳入了正式文稿。

美国家长的焦虑

《小战士》这本书去年九月在美国面市，激起了众多媒体的广泛关注，由此也引发了不少争议。

朱贲兰未曾料到，社会各界对于这部作品的态度呈现多元化特征，彼此间不乏迥异之处。部分读者认为作者对中国情感的流露过于浓烈，另一些则指责其对中国形象的描绘缺乏客观性，仿佛该书正被当作不同立场者的论据工具。

她觉得这或许源于公众普遍关心教育议题，假如她撰写的对象是中国乡村移民，那么购书者多数未曾有过此类生活阅历，而书中探讨的儿童教育却是每个人亲身经历过且极为看重的，此外中美对比的议题还夹杂着观念差异，容易触动阅读者的情感反应。

哈佛校园内的石像光亮的鞋底，寓意着世界各地的父母渴求卓越的学术资源，视觉中国供图

确实，美国也有不少忧心的家长，朱贲兰了解到，硅谷、纽约、华盛顿等地的一些家长就常常为此烦恼。他们感受到，大学入学竞争正愈发白热化，参与范围也日益全球化。最近又流行一种说法，认为机器人将在未来二十年取代所有职业岗位。

与过去相较，（美国）父母越来越发觉，他们正身处于一场你输我赢的局面之中。

她觉得，美国上中产阶级家长和上海的同类型家长，他们的忧虑并不完全相同，美国家长可能认为，他们的孩子拥有更丰富的选择机会，而且，生育好几个孩子，或许能让家长不必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单个孩子身上。

然而，她注意到经济状况良好的中美家庭在教育子女方面存在诸多共通点，例如从五岁起就着手为孩子报名各类文体课程，旨在促进孩子全面发展，发掘其特长并尽早进行针对性培养。

最近，源自日本的“公文数学”在美国变得很受欢迎。她在美国巡回讲座期间，注意到各地纷纷设立了教学机构，部分学生放学后就去上课。“放学就去上辅导班，”她表示，“因此我认为两者之间差别不大。”

提升基础教育的水平一直是美国政策辩论的焦点问题。前总统奥巴马曾倡议将教师的薪酬与学生的学业成就挂钩，推行基于绩效的奖励机制。部分州在过去数十年间也进行过此类政策的实践，然而结果并不理想，并且在执行过程中引发了诸多操作层面的分歧。目前，在特朗普政府的教育方针尚不明确的情况下，甚至传出计划将教育部与劳动部进行整合，这进一步加剧了公众对于政府教育经费投入的忧虑。

朱贲兰归纳指出，美国主要存在三个领域需要借鉴中国的做法。第一，应当更加敬重教师，不宜在琐事上过度挑剔他们，同时应提高教师的薪酬待遇——当前美国公立学校教师的薪资水平偏低，未能跟上物价上涨的幅度。

再者，美国需要借鉴中国教授数学的途径。中国的小学配备专门的数学教师，这些教师具备针对该年龄段学生授课的专业技能。相比之下，美国的许多学校没有专职的数学教师，一个人可能同时承担两三个科目的教学任务。她谈到，美国许多读者特别对书中涉及波士顿和上海小学数学课的对比记忆犹新，感到十分意外，因为上海小学生需要掌握的数学内容，在难度上明显领先波士顿学生很多。

她主张美国应当借鉴中国人的坚韧品质，因为推崇轻松学习的美国人需要这种精神。调查显示，中国教育向孩子灌输学习本身就很辛苦的观念，这种认知反而促使中国孩子学得更为出色，由于他们通过努力会留下更牢固的记忆。她注意到，中国与美国的做法不同，不特别看重孩子的天赋，反而更倾向于奖励那些通过勤奋获得进步的学生。

莱尼如今已长成为一个阳光男孩。

不过中国教育在传授学问方面存在改进空间，可以借鉴美国的一些做法。她谈到，自己书中描写的中国孩子不论年龄，一旦在学校做出一些与众不同的行为，常常会遭到嘲笑或受到处罚，然而独立思考却是激发创造力的关键要素。

此外，孩子的探索欲也可能在不知不觉中被压抑。她在公园观察发现，每当有孩子走向河边，或者想要拾起一块石头，家长总会高声提醒“小心”“注意”，认为那样不安全或不卫生，这种做法其实限制了孩子天生的求知欲。而在学校环境中，如果缺乏选修课程，学生通常只能学习相同的内容，这对培养创新能力同样不利，相比之下，美国的教育体系则特别注重引导学生自主决定学习方向。

部分中国教育机构正在进行革新。朱贲兰透露，莱尼目前就读的小学一直探索课程体系的优化方案，致力于融合中西方教育的长处，一方面着力提升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并开设多样化的选修课程，另一方面则坚持实施严谨的数学与语文教学。这些尝试究竟能获得多大成效尚无定论美国公立高中排名，究竟何时需要教师在讲台上授课，何时需要学生们分组进行自主探究，这类议题仍有待深入研究和广泛商榷。

莱尼现在继续参与双语学习，努力处理自己作为外国人的归属感问题。谈及儿子的付出，朱贲兰内心充满骄傲，同时又流露出些许留恋，她感慨道：我们给予他的期望实在太沉重了。

她已经构思好办法，让儿子离开中国的教育体制，等到他的中文能力足够强了，并且在他还有机会尝试其他学习途径的时候。

朱贲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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